专访张小平｜清华这么大，只学术不交流就亏大了
清华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副院长张小平
编者按
更好的清华，离不开更好的研究生教育。如今清华大学已历106年的发展，如何在新时代的背景下更好地改革创新研究生培养机制，以平衡社会现状与国家的人才需求？研读间邀请清华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副院长、原研究生工作部部长张小平老师，作为主管一线研究生教育的老师，听听张小平老师对学术交流、学科交叉、博士生培养等话题的看法与解读。
本期学者
张小平，清华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党工组长、副院长张小平教授，原校研究生工作部部长。
1.
要让同学认识到清华的平台很难得
不交流就亏了
研读间：您认为为什么如今不少博士生不太愿意主动地进行学术交流呢？
张小平：这个问题可以延伸到更大的一个话题：「为什么要进行学术交流？」这是整个教育生态的一个大的、系统的问题，而不是指其中哪个环节有问题：我们的教育体系并未鼓励学生保持好奇心——我们对教育的理解更多的是知识的传授，而非思维方法的传授。作为研究生，更多的是完成既定的科研任务，并不需要、也没必要拥有多大的好奇心：我为什么要了解其他学科？导师不怎么支持，大环境也不怎么支持，赶紧拿到学位才是正事。这是教育生态问题，想要改善比较难。
研读间：关于导师以及背后整个的科研环境，您认为在学术交流、学科交叉等方面有哪些做得不够的地方？
张小平：实际上老师们也在考虑怎么开展学科交叉。但现在的环境下，有好多具体的问题：比如实验场地、研究成果认定等等，都很繁琐，让人头疼。还有一些开展交叉交流的形式是提供专门为了交叉研究的环境和平台，不同专业的师生集合到一块儿去做研究，但搞了几年之后，发现“家”回不去了：因为自己原先的科研资源可能没有了。
张小平：所以我提出的建议是，如果要搞学科交叉，应能够提供大的、流动的、宽松的环境，允许老师能够抽出一年两年的时间在其他实验室做交叉研究工作——这背后其实涉及到我们整个科研投入的资源以及评价体系的调整，这决定老师的精力应当朝哪里走，有没有做学科交叉的推动力。国外的一栋大楼，会刻意把不同学科的实验室放到一起，但是我们，一个专业是一栋楼，楼和楼之间距离还那么大。如果生命学院的老师想去电子系罗姆楼咨询点问题，都能算做是异地恋了。
研读间：既然国外有这些实体交流空间，那么我们在学校的层面上，是否可以构建一个理想的实体空间，让学生走出实验室？
张小平：我觉得这还不是当下最迫切需要做的，对学术交流而言，我们可能要先喊出一点传递理念的口号来。口号是一种宣传，一种润物无声的意识渗透。要在学校范围里慢慢营造出一种理念，让同学们认识到：「来清华，这么好的环境，不交流就亏了」。
2.
减少学生的同质化现象
要让不同的学生有不一样的优秀
研读间：对于以后想走学术生涯的同学，您有哪些建议、经验可以提供的吗？
张小平：纯粹的以学术为未来主业的同学，要有相对平静的心态。像这样：你要知道你不会饿死，但也不要指望大富大贵——当然如果你运气好，做的研究正好能转化为生产力，你也能成为下一个特斯拉。我们倡导在思想上不要以具体的物质上的东西为理想目标去奋斗，这也是清华一向提倡的。世界上能赚钱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要平静一些。
研读间：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同学有了一定的学术志趣。张老师觉我们目前的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还存在哪些比较普遍的问题亟待解决呢？
张小平：同质化现象。我们培养的学生要这样有一个观念：既然是博士，就要跟别人不一样，否则就不是博士，但现在并没有把这其中的「不一样」当做重点。我了解一个我们系的学生，博士期间做电子商务中电子货币的研究，用现在的专有名词来说，就是「区块链」。这在当时是世人都不明白未曾涉足的方向，全国都没有几个人着手这方面的研究。后来央行通过查询博士论文挖走了他，后来发展得很好。但是正因为他这种「不一样」，未来一旦有需要，只能他做，他的重要性就体现在与众不同，博士一定是做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创造出与别人不一样的技术与知识来。
张小平：我们回过头来再谈谈教育理念，到底应该是人有个性还是按部就班？像苏世民学者项目，第一期111人，其中也有不少中国的学生。后来我他跟他们聊，谈起来对中外学生的差异感受便是：国外学生每个人的优秀都不一样，但中国学生的优秀都一样，就是什么方面都很牛。我觉得这个是我们的教育理念中应当吸收。我们其实也没有错，但是进一步吸收借鉴国外的状态会更好。
3.
学生需要一个负责的、有能力的学术引路人
研读间：您觉得应该如何培养被强调很多遍的研究生的学术志趣呢？也就是说怎么能让乐于做学术的同学比例越来越多呢？
张小平：这个问题其实挺有现实意义的。我要强调的是：学术引路人非常重要，引路人怎么引，也很重要。我谈一个案例：一位中科院的同学学术做得很不错，最后却因为觉得自己的研究很没有意义，是「消耗自己的生命」而选择放弃学术去中学做老师。这也一度让他的导师数夜无眠。从现在的评价体系来讲，这位博士生能发出高影响因子的论文，无疑是优秀的。但是我们认为他导师的工作是不到位的，因为他作为引路人没有激发出学生的学术兴趣。学术兴趣不是凭空来的，咱们都得实事求是。
张小平：颜宁老师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她本科时候也不觉得对科研有多大的兴趣，到了国外读研以后，听了科学导论相关的课程，听了老师讲解学术到底是什么，她终于领悟到原来生命科学这么有意思，她做的方向原来这么有意义。所以之后她产生了极大的学术兴趣，正反馈出现了，想拦也拦不住，不让她做科研是不可能的了。
张小平：所以学术引路人特别重要，要有正向的引导。另外清华培养学生要有理想的情怀，不仅体现在基层就业上，也体现勇攀科学高峰上，这些在清华的教育太少了，要有专业教育和引导。
研读间：您是指学术上的「思想教育」？
张小平：对，缺乏科学上的思想政治教育。如果你的人生理想就是想赚大钱，那干什么读博士？要赚钱就应该小学毕业后赶紧混社会，那赚的钱可比现在多多了。
4.
学生是导师思想的延续
要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学生倾尽全力
研读间：您如何评价当下我们国内的导学关系呢？如今的导学模式对研究生培养又有哪些影响？
张小平：要想培养学生，其实就是看在他身上投入了多少精力，你有多少老师，老师与学生一对一深入交流的时间有多长，这就是高校能够提供培养的资源。像国外机构评价高校，会计算「生师比」，也就是学生数量/教师数量：如果一所教学单位「生师比」低的话，教师平摊到每个学生身上的时间就多了，就这么简单。尤其是那种一对一个性化的深入交流，是教育系统中的效率最高的过程，很多学生都有感触。我们学校目前推进的「open office hour」，希望达到的目的也正是这个。
张小平：尽管放眼全球看，对于学生未来生涯和发展，导师应不应该多花点精力，其实是没有定论的：在西方，导师是partner,而在中国，导师是father，「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当爹的是要对儿子负责的，在中国的文化里我很认同。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续，学生是你思想的延续，都是孩子，导师自然也要负起责任。中国的教育思想是很好的文化，远比西方温情，我们不希望变得很冷漠，学生想拿学位，就跟着导师干活就好了。
张小平：所以按我的观点，学生的学术生涯发展，导师应该做好引路人。但在生涯发展方面，比如学生以后该做什么、怎么未雨绸缪，很多导师也不知道。因为很多时候导师都是一路做学术过来的，最后留校工作。至于政府、企业在做什么，导师不知道，也不懂。
张小平：当导师自身的知识结构与学生的多元发展需求不匹配的时候，学生会感觉到导师这边的“乏力感”。
5.
给自己一块儿学术自留地
孕育自己的科研理想
研读间：关于您在培养自己的博士生时，如何引导他们的交叉思维？张老师可以具体谈一谈方法。
张小平：我的方式主要是开组会时，轮流安排同学必须介绍一个与我们的研究课题无关的知识。这是我制度化的做法，我是从研工部回来后决定这么做的。学生不能老是盯着一块，那样子视野太窄了，要想接触到更自由的世界，必须得去研究别的东西，而我正是要强制性打开他们的视野。
研读间：对于如何更好的开展学科交叉研究您有没有一些想法或者建议？学科交叉的边界在哪里？
张小平：我觉得学科交叉不是源动力，源动力应当是科研中遇到的实际问题，或者在生活中真正遇到的问题。我不推崇纯粹做研究，而是问题驱动，此时，想不交叉是不可能的。
研读间：结合您这些年科研求学的经历，您觉得理想的学术交流的状态、模式应该是怎样的？
张小平：我想就是每一个人都在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同时脑子里还转着很多东西，像做梦一样，这个状态是最理想的。每一个做科研的人，都应当有一块自留地，谁都管不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里播种的是我们的梦想。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生活的任务上，给自己保留一块空间，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每个人都有这个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把自留地上的果实拿出来交流的时候，大家还是很快活、很high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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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 | 清华研通社
文稿整理 | 大地
编辑 | 吖方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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