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务圈 | 法官如何看待“复杂建设工程案件”中的“诉讼可视化”运用?
在复杂的建设工程案件中，如何利用可视化表达的方式，准确高效地传递案件信息、提高审理效率，是法院、仲裁机构、律师及当事人共同面临的挑战。本月9日下午，“中国建设工程法律沙龙：可视化在建设工程案件中的运用”研讨会在天同律师事务所召开，来自建设工程法律领域的的40余位专家在天同律师事务所参加了研讨。
本文是根据原最高法院民一庭法官辛正郁老师在论坛点评环节的发言稿整理，概述了辛老师在二十余年审判工作中对建设工程类案件一些特点的理解，同时将建设工程施工合同案件的特殊性和“可视化”技术联系在一起，全面阐述了一位资深法官对这一问题的认识，发言虽短，但条理清晰，见地深刻，“天同诉讼圈（微信号：tiantongsusong）”特刊发出来以飨读者。
文末有彩蛋！
大家好，可视化这个课题，我个人还是觉得很新鲜的，听了刚才几位的介绍，说实话很震撼。在谈这个话题之前，我想先谈一谈建设工程施工合同案件的特点。总体上看，这一类案件总量不算太大，但上诉率、申请再审率较高，这至少说明我们对这类案件的处理思路不是很统一，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具体来说，我觉得 施工合同案件有这么几个特点：
首先，施工合同是典型的继续性合同。
与一时性合同争议相比，继续性合同纠纷的审理难度相对较大。这种继续性特征往往使当事人的权利义务关系更为复杂，比如工程施工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当事人的资金能力会不会在一段时间内出现变化？再比如建材价格、市场行情、原定设计方案随时可能发生变化，即使当事人在合同中一般会作出约定，但在产生纠纷时，还是会经常面临各种问题。
第二，施工合同案件事实庞杂且易发生变化。
简单地说，从案卷的数量、厚度就可以体现出来。审理好这类案件，一定需要各方面的协调配合。要想公平合理地处理好案件，就要厘清案件事实。如果几个环节的衔接配合出现了问题，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案件处理结果出现偏差。在这种情况下，律师可以在法官、当事人乃至鉴定机构之间起到重要的作用。
第三，案件性质有特殊性。
我们把施工合同案件作为一类民事案件，但它和普通的民事案件是不一样的，主要在于公法对这个领域介入很深，比如土地、建设、规划、招投标等。另外呢，一个施工合同中凝结的权利义务关系可能最终并不仅仅涉及双方当事人。工作成果由谁来检验，出现了风险由谁来承担？当然是社会公众，所以说它还涉及一定的公益性。在这种情况下，处理施工合同案件，会遇到更多的难题。我们在看待施工合同的时候，可能和对普通民事合同的思考判断不一样，当然也会有不少困惑。把施工合同作为民事合同没有问题，但是也要看到它有一定的特殊性。这一点要是不能达成共识，司法裁判就很难统一；如果出现司法不统一，裁判的权威也会受到影响，那就没有人会赢，都是输家。
第四，在施工合同领域，各种民事权利的纠集效应非常强。
我们一般把施工合同当作商事合同对待，商行为是注重效率的，但施工合同案件中又存在审理民事案件必须靠虑的因素。比如在日本，在施工合同案件中，仲裁员或者法官不用去考虑农民工的工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是靠保障制度去解决的。但目前在我们国家，要考虑的问题还是要更多一些。因此在施工合同这一类案件当中，我们会更多面对普通民事争议中所纠结的东西——生存利益的保护问题。这也会对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坚持什么样的价值取向去适用和执行法律等重大问题产生影响。所谓的纠集效应，很容易理解，比如承包人、实际施工人、购房小业主、材料供应商、贷款银行甚至被拆迁人等等，在这类案件中都有可能会面临和考虑到。
第五，这类案件当中，脱法行为和隐藏行为多发易发。
比如欠缺资质、转包、违法分包，应当招标不招标、围标串标、明招暗定等等；有些真实交易目的可能还会被一定的外在形式掩盖起来，比如通过买卖合同、借款合同覆盖工程款欠款等。与一般民事合同比较而言，我们在施工合同案件中时常要纠结效力问题。法律对于交易生活的介入，最强的无非就是否定它的效力。这个结果一旦出现，破坏力是很大的。前面我说过，公权力在这个领域介入很深。但在很多时候，公权力本应承担的监管职责却并不十分到位，比如招投标法的落实问题，缺失之后通过民事裁判的方法，能不能够有效弥补其负面效果？如果能，这种方法在民法的角度或者视野来看，是否正义或者不正义？这些判断都需要我们绞尽脑汁。
最后，就是专业技术性强。
这一点，我想不需要多说什么。作为法官，不管是面对一份鉴定报告，还是当事人提交的诉讼证据，里面会有很多专业问题是没有办法判断的。此时我们只能运用证据规则。对于举证证明责任，你是不是完成了？你的举证在证明力上能不能足以证明待证事实存在的高度可能性？我们是通过这样一些方法去判断的。
基于以上六点，对于施工合同纠纷案件，想要获得一个好的效果，必须要有一个合力，大家都要努力。 我认为各种技术手段都有其尝试的必要性。
在审理这类案件的时候，法官的头脑中有没有一个表、一个图？肯定也有，但有的时候这个表可能是不清晰的，甚至是混乱的。刚才孟律师给我们看的这个例子，你看三秒钟很难判断谁是备胎，但如果有一个表，就一目了然了。有的法官或者律师可能会想，我在看一个案件的时候，没有人限制我们只能看三秒钟啊，我可以看三个小时。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可视化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觉得不能这么看。虽然我们可以通过三个小时理清一个问题，但和你最终做出判断所需要的时间相比，它还是很有限的。我们知道，施工合同案件的审理周期普遍比较长，即使你用三个小时理清了一个东西，但如果不在五个小时之内把判决书写出来的话，这三个小时的成果就会忘，记不住，也不能再补充。所以我认为，可视化最大的功能就是固定已有的思考成果。这个是很必要的，过了几天，过了几个月，再去看这一堆案件事实的时候，我可能需要重新来，但是我看到当时的那个图，一下就搞定了。它可以缩短我的复习时间，甚至很快，这就是它的作用。可视化作为一种技术手段对于我们审理好这类案子，或者是把这类纠纷处理好，它的意义从某种程度角度来看也具有根本性。为什么具有根本性，因为它的目的具有根本性。从这个角度说，可视化的尝试是非常必要的。
谈到可视化，我确实有两点不成熟的想法。
第一，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视化，是从时间、数据、主体关系等角度展开的，它的切入点应该说是全的，至少我们可以讲最主要的元素都有了。但是要知道，很多时候这些参考坐标之间可能不是固定和孤立的，在设计的时候，怎么能够让它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更便捷地显现出来，让它们发挥组合效应，值得格外重视。
第二，可视化有很大一个辐射功能，就是它对证据的分类，对裁判路径的梳理和确定，有很重要的意义。我们在拿出这样一个成果的时候，就这个问题，应该对未来可能会使用的可视化技术手段，给出一个提示。因为可视化做得再精确，如果没有证据支持，那法官还是不敢相信。仅仅面对当事人提交的厚厚的材料，不只是法官，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头绪不清。有的头绪清了，但是没有支撑也不行。这两点做的好不好，大家不要小看其中的差别，它对法官判断的反作用是潜移默化的。
作为总结，我想是不是可以从这么几个角度理解可视化：第一，它是必要而且重要的技术手段，我们必须要把它做好。第二，要思考怎么把它推广出去，不能说等到没有任何瑕疵了再推广，这个我们做不到，而且永远做不到。可能它有很多问题，但是只要大体上可以，就把它推广出去。现在提倡一个法律职业共同体的概念，不同法律职业群体相互之间应该要有正常联络沟通的一个机制。如果可视化只是律师手中的一个工具的话，它的作用发挥一定是有限的。要尽量推广它，包括仲裁员、包括法官，让他们能够看到这个工具的意义。我想这可能也是开展这个课题的初衷吧。
我就谈这些，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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